主角:昭离姜晚
作者:新一代网络快餐
连载中|2025-06-12 18:50:33
小编为读者朋友带来新一代网络快餐的一本玄幻科幻小说,《重掌六道》中的主要人物有“昭离姜晚”等,《重掌六道》非常有趣值得一读,内容概括:蜡黄的脸上带着病态的倦容,正听着户部尚书关于春闱善后钱粮的枯燥奏报。那一声嘶喊传来,他枯槁的身体猛地一僵,浑浊的双眼骤然……
贡院的血腥气被初春的冷风卷着,如同不散的阴魂,沉沉压在帝京上空。连日来,京兆府的差役连同龙骧卫,如同梳理被搅乱的蚁穴,艰难地清理着贡院内的狼藉。染血的号板被抬出,破碎的考卷如同被践踏的残梦,胡乱堆弃在角落,最终化为冲天而起的滚滚黑烟。一具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被抬上板车,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沉闷的声响,如同碾过无数破碎的青云之志。侥幸活下来的举子们,有的被家人接走,失魂落魄;伤势过重的,则被安置在贡院临时辟出的医棚内,**与压抑的啜泣日夜不息。空气中,消毒药粉的刺鼻气味与焚烧尸骸的焦臭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悲怆,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春闱的彻底夭折。
文渊阁深处,松油灯的青焰在厚重的阴影里跳动,将书架林立、卷帙浩繁的轮廓映照得如同沉默的巨人。空气里是陈年纸张、墨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。昭离(姜晚)靠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,如同上好的薄胎瓷,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。右臂的伤处被仔细包扎过,裹在宽大的素色袖袍下,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筋骨的隐痛。更深的痛楚来自识海深处,强行催动三枚碎片之力镇杀画皮鬼,又接连施展回溯显影,如同在刚刚弥合的堤坝上再掀狂澜,旧伤未愈,又添新创。她手中握着一卷刚誊录好的《贡院鬼祸始末奏报》,字迹刚劲沉凝,条理分明,详述了崔勉化身画皮、污染水源、制造鬼域幻境的过程,以及龙骧卫副统领秦峻协同镇压、救助伤亡的经过。奏报的末尾,隐去了她自身引动秩序金光的关键细节,只以“臣幸得圣贤遗泽庇佑,与秦统领合力诛邪”一笔带过。
这份奏报,是她踏入权力漩涡后递出的第一把刀。刀锋直指礼部侍郎崔勉背后的势力,更指向那无孔不入的鬼道阴影。她深知这薄薄几页纸的分量,也深知其递上去后,将在朝堂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。
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阁内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,停在书案前丈许之地。
昭离抬起眼。昏黄的灯光下,顾清弦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。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、肩部被撕裂、洇染着大片暗褐色血渍的靛蓝布衣,脸色苍白,嘴唇因失血和疼痛而缺乏血色。右肩的伤口显然经过了简单处理,用干净的粗布条紧紧裹着,固定着夹板,将他的手臂吊在胸前。然而,那双清亮的眼眸,却如同被寒江之水濯洗过,褪去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,沉淀下一种近乎锋利的沉静与清明。他的脊背挺得笔直,如同风雪中不肯摧折的青竹。
“学生顾清弦,拜见三公主殿下。”他微微躬身,动作牵扯到伤处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声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沙哑,却异常清晰。
“顾解元不必多礼。”昭离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“伤势如何?”
“谢殿下垂询,皮肉之苦,尚可忍耐。”顾清弦直起身,目光坦然地迎向昭离。那目光里,没有寻常士子面对皇族的惶恐与谄媚,只有发自内心的敬重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“学生此来,一是叩谢殿下考场救命之恩。若非殿下神威,洞察奸邪,力挽狂澜,学生此刻,早已是贡院冤魂一具。”他再次躬身,这一礼更深,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。
“职责所在。”昭离淡淡道,目光扫过他吊在胸前的伤臂,“二呢?”
顾清弦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。他抬起头,清亮的眼眸中燃起一簇灼热的火焰,那火焰名为愤怒,名为不甘,名为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:“二为**!学生斗胆,请入殿下麾下,效犬马之劳,共御鬼道邪祟!”
阁内陷入短暂的沉寂,只有松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。书架投下的巨大阴影,仿佛要将这个单薄却执拗的寒门学子吞噬。
“哦?”昭离眉梢微挑,琥珀色的瞳孔深处,熔金碎雪的光芒流转,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,“顾解元才高八斗,今科虽遭此横祸,但陛下已有旨意,待查明真相,必将重开恩科。以你之才,金榜题名,入仕为官,光耀门楣,指日可待。为何要卷入这诡谲莫测、动辄粉身碎骨的漩涡?”
顾清弦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,那弧度里浸透了亲历地狱的寒意:“金榜题名?光耀门楣?”他重复着这两个词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悲愤,“殿下,贡院之中,学生亲眼所见!那非人之幻境,放大人心恶念,同窗挚友顷刻化作狰狞厉鬼,操戈相向!血溅考卷,骨断号舍!那些死去的人,他们也曾寒窗十载,心怀青云!他们做错了什么?错在出身寒微,无权无势,只能饮下那被权贵鬼物污染的毒水?!错在勤学苦读,想以文章叩开这煌煌天朝的大门?!”
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右肩的伤口似乎又渗出血来,染红了粗布绷带,他却恍若未觉,目光灼灼如电:“鬼道!此等以人心恶念为食,视万民如草芥猪狗的邪祟!它们侵蚀的不止是地脉文心,更是我大乾立国的根基!是千千万万如学生这般,妄想以清白之身、手中之笔,博一个公道前程的寒士的希望!”
他上前一步,因伤痛而略显不稳,却依旧竭力挺直脊梁:“殿下于稷下论道,引圣贤遗泽,涤荡妖氛;于贡院杀局,持春秋之笔,镇杀画皮鬼物!学生虽位卑力弱,然此心此志,愿追随殿下,穷尽此生,斩妖除魔!不为功名,只为那贡院中枉死的同窗,讨一个公道!为这朗朗乾坤,守一寸清明!纵使前路荆棘遍布,深渊万丈,学生亦无悔!此身此命,但凭殿下驱策!”字字铿锵,如同金石坠地,在这沉寂的文渊阁深处,激荡起无声的回响。
昭离静静地看着他。看着这个肩染鲜血、布衣褴褛的年轻人眼中那几乎要焚烧一切的赤诚与决绝。她看到了贡院血光在他心底烙下的深刻印记,看到了对鬼道刻骨铭心的憎恨,更看到了一种超越出身与阶层的、近乎殉道者的风骨。这股风骨,在那些被世家门阀精心豢养、只知钻营党争的膏粱子弟身上,早已绝迹。
良久,她缓缓开口,声音依旧平淡,却少了几分疏离,多了一丝认可:“顾清弦。”
“学生在。”
“文渊阁行走,秩同五品。”昭离拿起书案上一块黑檀木腰牌,上面以银丝嵌着“文渊阁行走”五个小字,“自今日起,你便在此当值。伤愈之前,协助整理文渊阁内,所有与上古祭祀、地脉堪舆、异闻邪祟相关的孤本残卷、前朝秘档。”
顾清弦猛地抬头,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,随即化为沉甸甸的感激与激动。他强忍着伤痛,以最郑重的姿态,深深一揖到底:“顾清弦,谢殿下知遇之恩!定当竭尽驽钝,万死不辞!”
夜,深沉如墨。文渊阁最深处一间僻静的耳房内,松油灯换成了两盏更为明亮的琉璃罩灯。灯光透过打磨得极薄的琉璃,洒下清冷而稳定的光晕,照亮了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典籍。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、墨锭和一股淡淡的、用以提神的薄荷脑油气息。
昭离已褪去外袍,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,外罩一件半旧的鸦青色绒褙,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,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。她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,眼底有淡淡的青影,显然重伤未愈又强行耗费心神。顾清弦则坐在书案另一侧,右臂依旧吊着,左手执笔,在铺开的宣纸上快速记录。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袍,虽依旧简朴,却显得精神了许多。脸色依旧苍白,但那双眼睛在灯光下却亮得惊人,充满了专注与亢奋。
书案中央,摊开着数卷颜色黯淡、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卷轴。有绘制着繁复地脉走向的《禹贡九丘图》残片拓本;有记录着前朝某次大规模“疫病”(实为鬼气爆发)始末的《景和异闻录》;有零散记载着一些基础辟邪符文及其粗浅应用的《云笈杂抄》;甚至还有几片残破的龟甲,其上刻着难以辨识的象形符号。
“鬼道侵蚀,绝非无迹可寻,更非一蹴而就。”昭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指尖轻轻点在一张她亲手绘制的简陋图表上。图表以贡院惨剧为中心,向外辐射出数条线索:太学墨池吞噬文脉灵性、西山皇陵异动、司天监林玄清被控制、刘贵妃一党被侵蚀、乃至更早的寒食宴龙椅黑气…一条条线索如同毒蛇,最终都指向一个核心——人皇鼎崩裂后衰微的王朝气运,以及那无处不在、伺机而动的“饿鬼道”邪煞。
“其路径,大抵有三。”昭离继续道,目光沉凝,“其一,侵蚀地脉节点。如太学墨池,如西山皇陵。地脉乃人道气运流转之根基,如同大树的根系。根系被污,则树冠再繁茂,亦将枯萎。鬼道邪祟借地脉裂隙滋生,如同跗骨之蛆,汲取气运养分,污染一方水土人心。贡院幻境,水源被污,亦属此类,是借助‘水脉’这一流动的地脉分支,快速扩散其毒。”
顾清弦运笔如飞,将昭离的分析迅速记录下来,字迹刚劲有力。他插言道:“殿下所言极是。学生查阅前朝秘档,发现大景朝末年,多地曾爆发大规模‘癔症’,患者见人如见鬼,相互残杀,情形与贡院惨剧如出一辙。事后追查,源头皆指向当地废弃的古井、深潭或地穴,皆曾为祭祀之地或地脉节点。此绝非巧合!”
昭离微微颔首,指尖移向图表另一处:“其二,侵蚀人心恶念,放大人欲。此为鬼道最阴险、最防不胜防之处。人心如渊,贪嗔痴恨皆是养分。鬼道无需直接现身,只需如那画皮鬼般,潜伏于位高权重者之身,或散布流言,或制造恐慌,或挑拨离间,放大官员的贪婪、学子的嫉妒、世家的傲慢、百姓的怨愤…当人心恶念积累到一定程度,便如同干柴,一点火星即可燎原。贡院惨剧,幻境是引信,而举子们心中潜藏的竞争压力、对落第的恐惧、甚至平日积压的怨怼,才是那场自相残杀的真正燃料。”
顾清弦笔锋一顿,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与明悟:“所以…它们选择在春闱下手。天下英才汇聚,十年寒窗,一朝成败,压力与欲望交织,人心浮动,正是恶念最易滋生放大之时!好毒辣的算计!”他想起幻境中那个憨厚同窗化作的腐烂尸鬼,想起自己那一刻几乎被恐惧吞噬的绝望,背脊不由窜起一股寒意。
“其三,”昭离的声音更冷了几分,指尖重重敲在图表上代表“世家门阀”的标记上,“侵蚀权柄,寄生腐朽。世家门阀,树大根深,盘根错节。其中不乏尸位素餐、贪婪腐朽之辈。他们占据高位,把持资源,堵塞寒门上升之路,自身早已成为王朝肌体上的毒瘤。鬼道邪祟最喜此等‘宿主’,因其贪婪的欲望与对权力的病态渴求,与鬼道的‘永劫饥渴’本质高度契合。侵蚀他们,如同在巨树的朽心钻孔,可事半功倍地汲取王朝养分,更能借助其权柄,自上而下地扩散污染,制造混乱。刘贵妃一党、崔勉,皆是此例。而一些看似清贵、实则早已被渗透的门阀,更是隐藏至深的毒巢。”
顾清弦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,他出身寒微,深知世家门阀对上升通道的垄断与其中某些人的不堪:“殿下明鉴!学生一路赴京,所见所闻,某些世家子弟骄奢淫逸,视寒门如草芥,地方官吏仰其鼻息,官官相护,民怨沸腾!此等腐朽门户,早已失了‘礼’之本分,沦为蛀虫!鬼道不找他们,又找谁?!”
分析至此,两人对鬼道侵蚀的模式已有了清晰的脉络。沉默在耳房中弥漫,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。琉璃灯的光芒映照着两张同样凝重、同样燃烧着斗志的脸庞。
“知其病,当思其药。”昭离打破了沉寂,目光落在顾清弦记录的密密麻麻的纸上,“鬼道侵蚀,非蛮力可除。需标本兼治,双管齐下。”
顾清弦精神一振,放下笔,目光灼灼:“请殿下示下!”
“其一,固本清源,强健肌体。”昭离指尖在宣纸上划过,“设立‘钦天监分署’,但不止于观星。需选拔通晓堪舆、意志坚定之人,派驻各州府,专司监测地脉异动、文脉气运流转。如同医者号脉,及早发现‘病灶’。此为其一。”
“妙!”顾清弦眼中精光一闪,“地脉如水,当疏浚河道,立桩设标,防其淤塞污染!此策可行!然人选至关重要,需避世家推诿塞责之弊。”
“其二,授民以渔,广筑藩篱。”昭离继续道,“鬼道最惧秩序与光明。当推广基础辟邪符文辨识与简易防护之法。无需精深,只求普及。如墨池中墨灵畏光,寻常邪祟亦惧至阳至正之气。可将一些简易、有效的驱邪符文,刻于村落水井、学堂门楣、乃至城垣要冲。编纂浅显易懂的《辟邪图说》,令蒙童亦可知晓一二。聚沙成塔,民心凝聚的微末正气,亦可成燎原星火,让鬼道无所遁形,难以大规模渗透底层。”
顾清弦连连点头,奋笔疾书:“此策大善!化被动防御为主动预警!以文教为甲胄,以民心为长城!尤其对防范如贡院水源投毒、制造小范围幻境之类阴毒手段,必有奇效!”
“其三,刮骨疗毒,整肃吏治。”昭离的声音陡然转厉,带着冰冷的锋芒,“吏治不清,则鬼道有隙可乘。当严查各级官吏,尤其是与地脉、文教、刑狱、仓储相关的要害职位。建立更隐秘、更高效的监察机制,甄别、清除已被鬼道侵蚀的‘画皮鬼’!此乃当务之急,亦是治标之策!秦峻此人,刚直可用,或可引为臂助。”她想起贡院中那个如铁塔般护在她身前的身影。
“吏治…国之根本!”顾清弦深以为然,笔锋凝重,“鬼道寄生腐朽,清除内鬼,如同剜去腐肉,痛则痛矣,势在必行!”
“其四,”昭离的目光变得深远,“扶植新血,注入生机。鬼道寄生于腐朽,那我等,便需培育生机!打破世家门阀对上升通道的垄断,大力扶持寒门俊彦!寒门子弟,多经磨砺,意志坚韧,更知民生疾苦,对鬼道之害有切肤之痛,如你。他们尚未被世家那套腐朽的‘礼’所完全同化,心中尚存公义与热血,是抵御鬼道侵蚀的新生力量!当改革科举,广开言路,不拘一格降人才!唯有源源不断的新血注入,方能涤荡陈腐,强健国体,从根本上削弱鬼道寄生的土壤!”
顾清弦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,眼圈竟有些发红。这番话,道尽了他这等寒门学子的心声!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:“殿下…此策…直指要害!寒门非无才,实无门!若能开此门径,令天下英才尽归其用,则正气充盈,鬼道自消!此乃…固本培元之大道!”
“其五,”昭离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丝凝重,“追根溯源,以古鉴今。鬼道非今日始有。人皇鼎崩裂之前,此界定有先贤与之抗衡。当倾力搜集散落民间的上古法器残片、失落典籍、乃至口耳相传的秘闻传说。文渊阁内浩如烟海的典籍,便是我们最大的宝藏。需从中梳理出对抗鬼道的有效法门、符文体系、乃至…人皇鼎崩裂的真相!此策或耗时最久,收效最缓,然其意义,或最为深远。”
她脑海中闪过太学顶层那块“书”字碎片,闪过人皇鼎内那点顽强搏动的微光。力量,她需要更完整的力量,需要了解那场导致一切崩坏的源头之战。
顾清弦郑重地将“搜集上古法器/文献”记录在案,并重重画了一个圈:“学生定当穷搜阁内秘藏,不放过只言片语!”
“其六,明正典刑,震慑邪祟…”
“其七,疏导民怨,安抚人心…”
“其八…”
一条条策略,在两人的反复推敲、补充、完善下,渐渐成形。从监测预警到基层防护,从吏治整肃到人才选拔,从追溯本源到心理疏导…一张针对鬼道侵蚀、涵盖多个层面的恢弘应对之网,在文渊阁这方小小的斗室中,被一点点编织出来。松油灯结出了灯花,琉璃灯的光芒依旧稳定。顾清弦早已忘了肩上的伤痛,精神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,左手运笔如飞,将两人的智慧结晶,条分缕析地记录在数张大幅宣纸上,最终冠以三个力透纸背、饱含期望与决绝的大字——《驱鬼十策》!
当最后一笔落下,窗外已隐隐透出寅时的青灰色。梆子声遥遥传来,更显阁内寂静。
昭离拿起那叠墨迹未干的《驱鬼十策》,指尖拂过那些凝聚着心血与智慧的文字,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、却真实存在的疲惫笑意。她看向同样熬红了双眼、却精神矍铄的顾清弦:“顾清弦。”
“学生在。”
“此策,由你执笔署名,附于贡院奏报之后,明日…随我一并呈送御前。”她将奏报与《驱鬼十策》递了过去。此举,既是保护,亦是提携。她身份敏感,锋芒过露易招致反噬。而顾清弦,这个在贡院惨剧中幸存、才华横溢的寒门领袖,正是将此策推向朝堂、引发清流共鸣的最佳人选。
顾清弦浑身一震,瞬间明白了昭离的深意。他双手接过那重于千钧的纸张,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喉头滚动,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:“清弦…领命!定不负殿下所托!”
就在他躬身之际,因动作过大,牵动了伤臂,身体微微一晃。昭离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,指尖无意间拂过他递来的奏报边缘。一页誊录着《驱鬼十策》核心要点的纸笺从奏报中滑落,打着旋儿飘向地面。
顾清弦眼疾手快(用左手),俯身去拾。就在他指尖触及纸笺的刹那,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昭离因俯身而滑落一截的素白袖口。
那纤细的手腕内侧,一道寸许长、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的狰狞伤痕赫然在目!伤口虽已结痂,但那残留的污秽气息和深入骨髓的阴寒,却让顾清弦心头猛地一颤!这绝非普通刀剑之伤,分明是…鬼气侵蚀之痕!是贡院中,为护他、为诛杀画皮鬼所留下的印记!
他拾起纸笺,缓缓直起身,目光复杂地看向昭离那迅速收回、掩入袖中的手腕。灯火下,她的侧脸依旧苍白沉静,仿佛那深入骨髓的伤痛与侵蚀从未存在。
顾清弦默默将纸笺整理好,重新放入奏报之中。动作间,那份沉甸甸的奏报,似乎又重了几分。那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策略,更承载着眼前这位公主殿下,以身为盾、伤痕累累所换来的血泪认知。
翌日,宣政殿。
乾阳帝姜昀阳高踞龙椅之上,玄色龙袍衬得他枯槁的面容愈发阴沉。殿下,文武百官分列两班,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。贡院的血腥惨剧如同巨大的阴霾,笼罩在每个人心头。
当那份由秦峻详述经过、顾清弦附议并执笔《驱鬼十策》的联名奏报,经由高德胜之手,最终摊开在御案之上时,朝堂的平静被彻底打破。
乾阳帝浑浊的目光扫过奏报上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,扫过崔勉化身画皮鬼的骇人描述,最终,久久停留在那洋洋洒洒、条理分明、字字如刀的《驱鬼十策》上。蜡黄的脸上,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着,眼底深处翻涌着震惊、审视,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…震动。
“好!好一个《驱鬼十策》!”乾阳帝的声音嘶哑干涩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打破了殿内的死寂,“条分缕析,切中时弊!顾清弦…寒门俊彦,忠勇可嘉!擢升翰林院修撰!秦峻,护持有功,署理九门提督!”
短暂的死寂后,如同滚油泼入冰水!
“陛下圣明!”以几位素有声望的清流老臣为首,一部分出身寒微或心怀社稷的官员激动出列,声浪如潮!“《驱鬼十策》字字珠玑,实乃固本安邦、荡涤妖氛的良方!臣等附议!恳请陛下明发天下,速行之!”
“设立钦天监分署,监测地脉,防患未然,正其时也!”
“推广符文,授民自保,此乃长治久安之基!”
“整肃吏治,清除鬼蜮,势在必行!”
“扶持寒门,广纳贤才,乃固国根本!”
清流响应之声,如同春雷,在压抑的朝堂上滚动。
然而,另一股更加汹涌、更加冰冷的暗流,也随之爆发!
“荒谬!一派胡言!”一位身着紫袍、须发皆白、面容古板清癯的老者排众而出,正是清河崔氏在朝中的代言人,御史中丞崔衍。他须发戟张,指着奏报的手指因愤怒而颤抖,声音尖利刺耳:“顾清弦!一介黄口孺子,侥幸逃得性命,便敢妄议国策,大放厥词!《驱鬼十策》?分明是包藏祸心,离间朝纲!”
他身后,数位同样身着朱紫、气度雍容却眼神阴鸷的世家重臣纷纷出列,厉声附和:
“崔大人所言极是!什么监测地脉?劳民伤财!分明是欲借机安插党羽,监控地方!”
“推广符文?愚弄黔首!此乃方士巫蛊之术,焉能登大雅之堂?徒增民间恐慌!”
“整肃吏治?哼!我看是借‘鬼道’之名,行排除异己之实!欲将朝堂清洗成寒门的一言堂!”一位陇西李氏的官员阴阳怪气,矛头直指奏报中扶持寒门的条款。
“至于搜集上古之物?更是无稽之谈!耗费国帑,追寻虚无缥缈之传说,岂是治国之道?!”
世家门阀的反扑,如同被捅了巢穴的马蜂,毒刺毕露!他们敏锐地察觉到,《驱鬼十策》中的整肃吏治、扶持寒门,尤其是“削弱易被鬼道诱惑的腐朽世家”这一条,如同锋利的剃刀,直指他们赖以生存的特权根基!这已非简单的驱鬼之策,而是动摇他们千年基业的宣战书!
“陛下!”崔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老泪纵横,声音悲怆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,“顾清弦此子,出身卑贱,心怀怨望!借贡院惨剧沽名钓誉,妖言惑众!其背后…其背后定有人指使,意图搅乱朝纲,打败我大乾国本!陛下明鉴啊!”他浑浊的目光,如同淬毒的钩子,意有所指地扫过侍立在御阶旁、面色沉静的昭离。
朝堂之上,瞬间剑拔弩张!清流的热血激昂与世家的怨毒反击,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,猛烈地碰撞在一起!奏章在御案上无声摊开,其上《驱鬼十策》的墨迹,在殿外透入的天光下,仿佛流淌着未干的血色。乾阳帝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,浑浊的目光在激辩的双方之间缓缓扫过,最终,落在那份搅动风云的奏报上,深不见底。文渊阁内那盏燃烧殆尽的琉璃灯,其微弱的光芒,终究是撕开了这沉沉夜幕的一角,将更汹涌的暗流,暴露于即将到来的天光之下。